缺金的女孩漂亮有涵养的名字,缺金的女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腊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

这天,宋老田家门前来了两辆马车。马头上系着红布条儿,马车上贴着大红的“囍”字。

第一辆马车是匹白马,跟着几个男人,也都是胸前系着红布条儿,喜气洋洋的样子。他们的任务是拉嫁妆。嫁妆是一桌、一柜、两把椅子,还有一只箱子和一个盆架子。六件儿,六六大顺。

第一辆马车前脚走,第二辆马车后脚到。第二辆马车是匹红马,马车上坐着两位娶亲的年轻媳妇,戴着大红花,服饰整齐光鲜。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她们把身穿黑地儿红格子上衣和深蓝条绒裤子的新娘子扶上马车,接走了。

当赶车人甩了一个清脆的响鞭大红马欢快地踏着蹄子嘚嘚嘚驾着马车快要驶出村子的时候,风把新娘子围在头上的粉红色纱巾吹开了。新娘子用手揪住了纱巾的一个角儿,那纱巾便飘扬起来,像一面旗子。这是这个全村最漂亮的姑娘留给人们的最鲜明的印象。这似乎是一个告别,一个昭示:心高气傲的宋青霞,洗刷了她的全部耻辱,嫁了一个如意郎君。

宋青霞婆家在另一个公社,离宋庄有二十多里,庄子名叫河堤集。

媒人是宋青霞的一个远房表姨,不知是怎么着驴尾巴吊棒槌的拐弯儿亲戚,平日从来没走动过。也是天缘凑巧,今年秋上,娘患阑尾炎在县医院做手术,恰好与同样患阑尾炎做手术的表姨住在同一病房。表姨一见宋青霞,就喜欢上了,对娘说这闺女真是个大美人,比那画上的仙女还要俊。说着说着,就扯到宋青霞的婚事上来了。表姨很是惊讶:“咦——!恁漂亮的大闺女,咋着还没找到对象?你们是太挑了吧,挑花了眼吧?”娘叹了口气,说:“还不都是怨俺头上这顶富农帽子嘛!这死妮子,还偏偏不认命,说一个不中,说一个不中。”表姨说:“姐,就凭咱闺女这模样儿,条件差了还真配不上她。戴着帽子不算啥大不了的事儿。女孩儿家,又不是男孩儿家。”娘说:“妹妹,看看你们庄上有没有合适的,给介绍一个。”表姨说:“中,包我身上了。”表姨想了想,还真想起一个。表姨庄上有个青年,名叫赵金魁,不是二十五了,就是二十六了,比宋青霞大两、三岁。娘说:“大两、三岁不算大。”表姨说:“这孩子以前不大省事,没少惹他爹娘生气。大了变好了,见人可嘴甜嘞。这些年他都在外面,在一个副业队上干活。也不知他咋着恁有运气,认识了一个当官的,被招到工厂当工人了。他那个厂叫什么来着……对,洛阳玻璃厂。今年过年,这孩子回来了,穿着新工作服,可帅气了。”娘听得眼睛放光,说:“那……他条件恁好,咋还没订亲?”表姨说:“家里弟兄多,弟兄五个,他是老五。家里光顾着给他几个哥成家,把他给耽搁了。”娘又问:“他家是啥成分?”表姨说:“哎,你看我这脑子。他家是贫农,老几辈子都是贫农。”娘接着问:“人长得咋样?”表姨就笑了,说:“高高大大,五尺半的个子,眉眼周周正正,找不着毛病。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了。等他啥时候回来,我领他到你家,相相。姐,不是我夸口,保你百分之百能相中。”娘垂下眼睛,叹了口气,说:“不知……俺这家庭成分,他……嫌弃不嫌弃?”表姨说:“嫌弃不是媒,不嫌弃是媒。”娘和表姨说这些时,宋青霞有点儿不好意思,到病房外面去了。但表姨的话,她却一字不落地全听进耳中。人没见,她心已动了。

这是娘病愈出院头天的事儿。

没过多久,国庆节期间,表姨把回家探亲的赵金魁领进了宋家。赵金魁果然一表人才,又落落大方,能说会道。工作证都带来了,是一个小红塑料皮本儿,赵金魁精气神十足的一寸免冠照片上加盖着鲜红的公章。

赵金魁对宋青霞非常满意,宋青霞对赵金魁更是满意非常。

这门亲事说订就订了,速度快得惊人。

第三天赵金魁就骑自行车载着宋青霞去县城裁了两身衣服料子,算是订亲礼。两人把什么都说好了,结婚的日子也定下了。两人还看了一场电影,回来都到半夜了。赵金魁还得连夜赶回去,说明天要回单位,就这已经超假了。宋青霞有些不舍,牵着手送赵金魁到大门外老远的地方。临分别了,赵金魁在宋青霞额头亲了亲,说:“别急,啊,别急。媳妇儿,我的新娘子。很快,腊月二十六,三个多月,不快吗?”宋青霞在赵金魁手上打了一巴掌,娇嗔道:“谁急了,谁急了?小狗才急嘞。”赵金魁笑着,骑上自行车走了。赵金魁把宋青霞的心也带走了。一直到今天大喜的日子,宋青霞的心就没离开过赵金魁。幸福真是从天而降,宋青霞整个人儿都被幸福给包裹着了。

宋青霞是想急着离开宋庄,离开红光大队。这个地方有啥好留恋的?小时候,村里的孩子喊她“富农羔子”,就早早地在她心里蒙上了阴影。爹被批斗,低着头,弯着腰,一副可怜相;娘脖子上挂着破鞋游街,被人唾沫吐在脸上往下流,衣服扯烂露出乳房……这些,给她的是痛苦而屈辱的记忆。大了,该订婚了,又因家庭成分而遭受岐视,贬了身价儿,让她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好歹自己也是读过书的,可在生产队里连份轻松体面的活儿也干不上。有一次队长提议她当记工员,立即就有人表示反对,说一个五类分子的闺女怎么能当记工员呢,这是原则问题,不行!她就只能混在一帮老娘们中间,干些又脏又累的活儿。可看看人家郭雪梅和朱艳菊,她都有死的心思。更使她悲伤的是她和郭卫红发生的那档子事儿,想想自己费了多大心机,投入了多大感情,简直臭不要脸了,简直跟卖没啥两样了,但结果却是换来大队书记郭石山一顿声色俱厉的训斥和严重警告。最后,郭石山丢下二十元钱、十斤粮票、三斤糖票。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宋青霞本不想就这样了结,但想想爹,想想娘,牙打碎吞进肚子里,忍了。娘说:“人拗不过命,胳膊拧不过大腿!认了吧!”宋青霞只好认了。

从那以后,宋青霞和郭卫红成了路人,不,是仇人。宋青霞恨郭卫红恨死了,真恨不得拿把刀子穿了他。然而,郭卫红好好的,毫发无损,不仅啥事儿没有,还被“推荐”上了大学。这郭卫红不是个男人,是缩头乌龟。捡起来又扔了,不是个东西。自己把什么都给他了,怀了他的孩子,又为他做了人流,他竟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面儿也不见,屁也不放一个。没见过世上有这么狠心的男人,有这么薄情寡义的男人。海誓山盟,全是假的。宋青霞后悔自己瞎了眼,鬼迷心窍。

那是一段多么难挨的日子啊,生不如死哇!

还好,老天爷看自己可怜,给自己送来了赵金魁,自己终于能长出一口气了,高高地扬一回眉了。

赵金魁,俺的赵金魁,比你郭卫红强多了。赵金魁是山,郭卫红是小土堆儿;赵金魁是雄鹰,郭卫红是小鸡娃儿;赵金魁是金子,郭卫红是豆腐渣;赵金魁是糖是蜜,郭卫红是臭狗屎羊粪蛋儿。

一想起赵金魁,宋青霞的腰板就直了,脸就光彩焕发了,一双大眼睛就顾盼生辉了。她不再老是往人后躲了,敢往人前站了;不再沉默寡言了,而是有说有笑了。这都是因为赵金魁,是赵金魁救了她,是赵金魁在她冰冷的心上播撒了温暖又明亮的阳光,使她的快乐像冰封的种子到了春天一样,发芽了,破土了,生气勃勃,长成了一棵树,青枝绿叶,还开满了花儿,鲜艳欲滴。

自从与赵金魁离别那一刻起,宋青霞天天都在想念着心上人。三个多月,她一天一天计算着。每过去一天,就觉着跟赵金魁又近了一程,心中增添了一分喜悦。她有些迫不及待了,迫不及待地想明天一睁眼就是腊月二十六——自己新婚大喜的日子。

这一天来了,这一天终究来了。宋青霞要做赵金魁的媳妇了,是新娘子了。宋青霞不再是黑分子家的人了,是红色贫农家的一员了,是一个工人家属了。临离别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和养育自己的爹娘双亲时,宋青霞没有哭。爹娘都眼泪汪汪,宋青霞没有。宋青霞见过不少女子出嫁,个个整得跟上刑场似的,虚情假意,没一点儿情趣。宋青霞不。宋青霞还笑呢,笑得甜甜的。宋青霞就是要笑着告别宋庄,告别红光大队,告别在矮檐下生活的过去。宋青霞是笑给那些过去瞧不起她的人们看的。

娶宋青霞的马车走的是横贯村子的东西大道,沿途临街有不少人出来瞧,还有一群顽皮的孩子跟在马车后面跑。赶车人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一手扯着马缰绳,一手拿着鞭子,还不忘从挎在肩上的包里摸出个爆竹来,凑近嘴上叼着的烟卷点燃,用力甩到半空中,炸出震耳的响声,和一片散飞的纸屑。这时就有人吓得捂住耳朵,样子很是好笑。赶车人就有些得意,时不时地再来一次。

马车驶出宋庄,过一座小桥,就是郭庄了。郭庄也有人站在路边瞧。经过郭书记郭石山家门前的时候,宋青霞将身子挺得直直的,头昂得高高的,眼瞪得圆圆的,目不斜视,一脸端庄。宋青霞没有看见郭石山家里人。心想:

“他们家里人都死了,都死了才好!”

马车开始行驶在田间黄土路上。一片嫩绿的麦田,又一片嫩绿的麦田,间杂着赤裸的待耕的地块。太阳朗朗地照着,天高云淡,无垠的田野组成一幅巨大的画。大红马、马车、赶车的汉子、坐在车上的三个衣着鲜艳的女人,成为这幅画中独特的风景,使得整副画活了,有了韵致,极其亮丽生动。

新娘子宋青霞心中,也有一幅画,很美很美。

一个女子,爱上一个人,就会爱到骨子里去,爱到心窝窝里去。宋青霞爱赵金魁。这和她对郭卫红的感情不同——那是有目的有想法的。她爱赵金魁是真爱,实心实意。

赵金魁同样爱宋青霞,都不知怎么样爱好了。宋青霞洗头的时候,赵金魁用毛巾给她淋水,帮她揉、搓;宋青霞洗衣服的时候,赵金魁怕冰着了她,把暖水瓶拎出来,往凉水里加热;吃饭的时候,赵金魁趁爹娘不注意,就把肉片儿什么的好吃的菜挟到宋青霞的碗里……

做新娘子的滋味儿真好,真是太好了,简直妙不可言。有心爱的男人疼着喜欢着,有慈祥的公婆宠着娇惯着,宋青霞感觉自己幸福极了。怪不得城里人把新婚叫作“度蜜月”。“蜜月”,这词儿真美,太美了。这是谁想出来的呢?一定是个新娘子,是个和自己一样幸福快乐的新娘子。宋青霞感觉自己泡在蜜里了。这种感觉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然而,让人婉惜的是,“蜜月”时间太短了。

“为什么不是‘蜜年’呢?为什么不是一辈子呢?”

宋青霞在赵金魁怀里撒娇,提出这样孩子气的问题。

“宝贝,”赵金魁亲着她,安慰她说,“工人是有假期的,我两、三个月就能回来一趟。”

“两、三个月回来一趟,不是把钱都扔路上了?再说了,老往家跑,领导会说你不安心工作。”

“那……我半年回来一趟,多攒些钱。可是,你在家里不要哭鼻子哟。”

“你才哭鼻子呢,不稀罕想你。”

“……”

宋青霞和赵金魁的“蜜月”不到一月,算足了也就二十天。过了元宵节,赵金魁就走了,就上洛阳了。洛阳有多远?有六、七百里吧。一个在豫东,一个在豫西,中间隔着开封、郑州。开封和郑州宋青霞都没有去过,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县城在她眼里就很大了。九朝古都洛阳又该有多大呢?她想像不出来。但有一点很清楚,一定很大很大。过去皇上住的地方,能小了吗?她想。想到自己的男人在那样的大城市工作,她心中就有了莫名的激动和兴奋,仿佛自己也成为了那座大城市中的一个,时时刻刻与之肌肤相亲了。

赵金魁走后,宋青霞骑着锃光瓦亮的“凤凰”自行车回了趟娘家。这是她婚后第二次回娘家。第一次是正月初二,是赵金魁用这辆自行车载着她。那时她还不会骑自行车。现在会了。现在这辆自行车属于她了。自行车在这里还是稀罕物件儿,一个村子也没几辆。村里人不把自行车叫自行车,叫“洋车子”。可见自行车离他们有多远了。有段顺口溜儿唱道:“出大力,流大汗,萝卜青菜红薯饭。骑洋车子的转一转,天天大米和白面。”意思是说骑自行车的都是国家干部,能挣钱的吃商品粮的有头有脸的人。普通百姓家谁能买得起自行车?即使能买得起也买不上——买自行车凭票。像宋青霞这样崭新的名牌自行车,全红光大队三个村子也找不到一辆。这自行车就不仅仅是自行车了,它还是一种象征,一份荣耀。

这天,恰逢红光大队在小学校门前的大操场上召开群众大会,批斗右派分子朱文轩的三儿子朱克远,罪名是对党对社会不满,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攻击革命干部。原来,朱克远编了首打油诗:“老子英雄儿好汉,招工上学又提干。老子反动儿浑蛋,任劳任怨认命贱。”这首打油诗在村子里流传已非一日。传来传去,就传到大队书记郭石山耳中。这还得了,反了天了!郭石山大为恼火。一查,查到了朱克远头上。朱克远编的打油诗不止这一首,那首《骑洋车子的转一转》也是出自其手。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一桩严重的反革命案件。郭石山往上一报,县革委做出批示,立即逮捕。批斗大会一结束,朱克远就被五花大绑地带走了。

这件事让人感到震惊,噤若寒蝉。宋青霞想,多亏自己当初态度鲜明。不然,找了朱克远这样的,可就跟着倒血霉了,哪里还有今日的风光体面。哭去吧,哭都找不着地方!

宋青霞暗自庆幸。同时,觉着朱克远可怜,发几句牢骚,竟招致一场大祸。

宋青霞心中同情了朱克远,又生出对郭石山的恨。

“这个郭石山,真够狠的。年轻人不懂事儿,批评批评教育教育不就可以了。你来这么一下子,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辈子就完了。”

宋青霞在心里恨郭石山,不禁又想到自己和郭卫红的感情纠葛。如今想起来,是自己太天真了,是被奶油糊住心了,是自己戴上驴碍眼了!要是搁现在,郭卫红跪下来磕头,姑奶奶睬也不睬他!

噩梦醒来是早晨。现在,宋青霞的眼前是春光明媚。

现在说说宋青霞婆家。

河堤集是个大村子,有一千八百多人,其中一半以上人家是赵姓。赵金魁家这一支,人丁又最为旺盛。赵金魁的祖爷爷弟兄四个,爷爷弟兄三个,爹弟兄七个。到了赵金魁这一辈儿,老四门中小弟兄加起来不下五十。老四门中,赵金魁家这一门是长门,人数也最多。赵金魁的爹在弟兄中排行第七,取名一个“财”字。人们都喊他赵老七,又叫他七老财。一听七老财这名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大财主。说起来,他们祖上也是有些田产的,可是经不起这么多弟兄分家,一分再分,越分越少,所以老四门中没有一家不是贫农。人多势众,又都是贫农,在村子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大队书记赵金龙是赵金魁的叔伯弟兄,赵金魁三伯父的儿子。河堤集第一第二生产队的队长和会计都是他们老四门的。第一生产队队长就是赵金魁娶宋青霞时那个赶马车的汉子,名叫赵金宝,是老四门中二门的。在乡村,大家族是一股很强的力量,历朝历代如此。大家族中人不受欺,在村子里吃不了亏。宋青霞一嫁入赵金魁家,就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宋青霞的娘家和婆家截然不同,形成鲜明对比。宋青霞的爹三代单传,又是富农,只有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开批斗会随叫随到,叫干什么干什么,坏差使少不了,好事情沾不上边儿,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而宋青霞在婆家,没谁再提富农家闺女这几个字眼,喊她金魁家的,或者喊她金魁嫂子、金魁婶儿,更多的是喊她青霞。队长赵金宝说:“啥成分高成分低的,到了俺老赵家,就是俺老赵家的人,就是贫农家属。都是靠劳动吃饭,一律平等。”

他们老四门中有几个媳妇娘家成分高,到了老赵家后日子都过得很舒心。宋青霞更幸运。宋青霞嫁到河堤集,恰恰河堤集小学有位女老师出嫁。这姑娘嫁得好,嫁给了公社书记的儿子。公社书记的儿子在县城工作,公社书记就把儿媳妇也安排进了县城。这样,小学校里就缺了一位老师。宋青霞的公公七老财去找队长赵金宝,又跟赵金宝一块儿去找大队书记赵金龙。七老财是生产队保管员,有名的“红管家”,赵金宝和赵金龙都对这位七叔很敬重。七叔难得开口求人。既然七叔提出来让宋青霞到小学校里教书,那就不能让这张老脸掉地上。“中!”赵金龙说。于是,宋青霞就到小学校里教书了,宋青霞就成为宋老师了。

宋青霞教一年级数学。宋青霞很热爱教学工作。宋青霞一下子就喜欢上班里的孩子们了。虽然这些孩子小脸小手都脏兮兮的,有的还拖着长鼻涕,但她喜欢,打心眼里喜欢。由于特别用心,备课认真,多向老教师学习,她很快就上路了。课讲得好,班里学生成绩也好,她受到女校长方月桂几次表扬。

课外时间,宋青霞打来水帮孩子们洗干净手、脸,领着孩子们做游戏,教孩子们唱歌。

“向日葵,花儿黄,朵朵花儿向太阳……”

宋青霞跟她的小学生们一起拍着手,摇晃着身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歪着脑袋,样子十分天真可爱,美丽极了。

第一个月领工资,六块钱。民办教师不同公办教师。民办教师在生产队里记工分,六块钱是上级发的生活补贴。六块钱不少了。有的公办教师都教十几年书了,工资才二十九块五。宋青霞用自己的工资,给公公买了瓶老白干,给婆婆裁了件灰斜纹布褂子料儿。两位老人喜得合不拢嘴,见人就夸小五家的孝顺。小五,就是赵金魁。老人喊儿子赵金魁小五。

“小五家的可好了!头一次拿工资,就先想到俺两口子。闺女,就是亲闺女,也不一定能这样嘞。”

宋青霞又成了好媳妇,成了村里老头儿老太太交口称赞的人。他们用非常羡慕的语气说:

“七老财两口子有福哇!娶来的媳妇都恁贤惠,一个比一个贤惠哎!”

宋青霞如今万般顺心,事事如意。男人是工人,自己是教师,在外面风光体面,回到家里有婆婆做好饭菜等着。婆婆待她特别好,知冷知热。她身上有一点儿不舒服,婆婆一天就能问上好多遍。妯娌们待她也都没说的,就像亲姐妹。他们这一家子人,弟兄几个,都没上过几天学,对她这个识文断字的人,当了教师的人,就格外高看一眼。几个侄子侄女儿,都正在读小学,得空儿就往老院儿跑,一头钻进她住的小堂屋里,“五婶儿,五婶儿”地甜甜地叫着,缠着她讲这讲那。她日子过得很充实,很愉快。虽然丈夫不在家,但并不寂寞,她很知足。用她娘家庄人的话说,她是“一步登天”了。都“一步登天”了,还有啥不知足的呢?唯一让她遗憾的是赵金魁没文化,两人少了许多书来信往的柔情蜜意。不过,话说回来,谁也不能把什么都占全了。赵金魁如果是个大学生,还是你宋青霞的吗?亏得他没文化。她甚至有些庆幸地想,没文化好,脑子实,不变心。

学校放暑假的时候,赵金魁回家探亲来了。久别胜新婚。小夫妻间无比欢爱,自不必说。赵金魁这次给宋青霞带回一双皮鞋,棕红色,非常漂亮。宋青霞一试,正合脚。赵金魁还把自己的“上海”手表戴在了宋青霞的手腕上,说:

“你现在是老师了,没个表咋行?有个表好掌握时间。”

宋青霞说:

“那你呢?你也离不了表。”

赵金魁说:

“我再买,再攒钱买。”

宋青霞别提有多高兴了。大队小学校里,七位老师,没一个有手表。她是头一个,而且还是名牌。

赵金魁在家住了半个月,就又去了。

赵金魁走后,宋青霞戴着手表,穿着皮鞋,骑着自行车,又风风光光地回了趟娘家。

又过一段日子,学校开学了。

宋青霞一到学校,就被同事们包围了。手表在几位老师手上传来传去。看,听;听,看。鉴赏宝物似的。教语文的李建社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说:

“宋老师,咱先说好,等我找女朋友,你这表得借给我戴戴。”

“中,中。”宋青霞笑微微地说,“要是能给你晃来个漂亮闺女,送给你都中。”

女校长方月桂——就是书记家的——打趣道:

“李建社,赶紧磕个头上柱香,叫你丈母娘快些儿生。”

大家一齐大笑。

宋青霞笑得最开心。

十一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就是寒假了。

学校腊月二十三正式放寒假。二十三,老灶爷上天。这一天是祭灶日,也叫小年。从这一天开始,过年的气氛就愈来愈浓了。

一放寒假,宋青霞的心里,就陡然加重了对丈夫的思念。团圆年,团圆年,家家户户盼团圆。宋青霞盼着丈夫能早日回家过年。丈夫回家过年,宋青霞要给丈夫一个惊喜——她怀孕了,有五个月了,孩子在肚子里都能踢腿耍胳膊了。赵金魁这个做爸爸的,还一无所知呢。他知道了,不知会多么高兴。

然而,到了腊月二十六,宋青霞和赵金魁结婚一周年的日子,赵金魁还是没有回来;又过了二十七、二十八,仍不见赵金魁的影子。宋青霞就有些失望,有些怅然。婆婆看出来了,说:“当差不自由,自由不当差。大工厂,过年也不停工。”婆婆的话,宋青霞懂。婆婆说得不错,宋青霞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是,就是心里酸酸的,难免对丈夫埋怨:“你不回来也罢,可你寄封信哪!自己不会写,不能请人写吗?”

腊月二十八傍晚,天上飘起了雪花。夜里,雪就大了。天明推门一看,院子里积雪盈尺。一眼望去,到处银装素裹,成了一个玉的世界。可是雪仍没停的意思,还在纷纷扬扬漫无边际地落着。

赵金魁到底没回家来过年。

就在二十九这天上午,大队书记赵金龙咯吱咯吱踏着雪送来一封电报,是赵金魁的电报,上面写着:“春节值班勿惦。”确定丈夫不回家来过年了,宋青霞也就不再想丈夫回家来过年了。丈夫不回,这个年过得就有点儿寡淡,但脸面上看不出,她依旧一副欢欢喜喜的样子。大家都欢欢喜喜,她怎么能不欢欢喜喜。再往开了想,公家人都这样,舍小家,顾大家。像那当兵的,几年才有一次探亲假。这样一想,心中也就释然了,她也就没什么不快了。

日子长着呢,夫妻恩爱的日子长着呢。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宋青霞想起了在一本书上读过的这两句诗,她用这两句诗来安慰自己。

下午,雪住了。宋青霞帮公公七老财扫雪,雪还没扫好,老四家的彩凤就跑来了,嚷着要五婶堆雪人。

“好,好。”宋青霞在彩凤小脸上拧了一把,快活地笑着说,“堆,堆,堆雪人,给你堆个罗汉神。”

彩凤乐得一蹦老高。彩凤让五婶弯下腰,在五婶桃花般的脸腮上香了一口。

十二

故事讲到这里,作者不想再往下讲了,是不忍心往下讲了。因为下面的故事,对我们的女主人公来说,过于残酷,让人目不忍睹。

故事到这里结束挺好。想一想我们的女主人公宋青霞,命运多舛,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好人家,开始了她的幸福生活。照这样下去,挺好,圆圆满满,皆大欢喜。

宋青霞虽然也有缺点,有点儿爱慕虚荣,想活得体面些风光些,但这实属平常,无可厚非。试问,哪一个女子不想嫁个好人家,不想过上好日子?恐怕全天下也寻不出。何况美丽多情的宋青霞,好日子本来应该属于她,有她一份儿。她的追求有什么错?又没伤害谁,正正当当。再说,她的追求并不高,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女子的标准,不被人瞧不起罢了。这是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了这个小小的愿望,她就很知足了。并不像有些人,十分贪婪,得到了还想再得到,欲壑难填,没有满足的时候。

宋青霞是一个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人。我们应该为她祝福才对,应该祝她平平安安才对。

可是,好人并不一定一生平安。悲剧还是发生了。作者不想讲这个悲剧,读者也不愿看到这个悲剧。但是,悲剧还是发生了。故事的发展就这样,没办法。

事情出在赵金魁身上。

赵金魁不是什么洛阳玻璃厂的工人,是个流氓团伙中的盗窃犯。他的工作证是假的,花钱买的。由于这小子在家排行老末,爹娘就娇惯些,养成了他一身坏毛病。调皮捣蛋跟人打架就不用说了,还偷。先是摸瓜摘枣,后是掏鸡牵羊;先是弄自家的,后是搞邻居家的。偷来的东西,都被他跟一帮小混混儿吃喝掉了。这小子成为村子里的一大祸害,时常有人找上门来。七老财是个耿直人,脾气很倔,哪能容得下这个。七老财抓住儿子就打,打个半死,但就是打不改。有一次七老财实在气坏了,就在院子里挖了坑,要活埋这个孽种。谁知,这小子不怕,土埋到腰深了,脸色变都不变。人们怎么会真看着七老财活埋儿子,硬把七老财架走了。当时,这小子刚十四岁。目睹这一幕的人都说这小子是土匪性子,有种,不怕死。不久,这小子就离家出走了。家里人也不去找他,全当他死了。可是,时间一长,儿子音讯全无,七老财两口子心中就不是个味儿了,暗地里没少伤心流泪。毕竟,那是他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就在家里人都以为他死在外面的时候,他却突然回来了。这小子一进家门,就给七老财两口子跪下了。这一跪,七老财两口子的泪就开闸河水似的下来了。娘抱着儿子嚎啕大哭,看的人也都直抹眼睛。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七老财家小五子,已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儿,长得排排场场,穿得整整齐齐,说话文质彬彬,对人很有礼貌。他给人讲自己跟着一家建筑队干活,到过好多大城市。此后,他又出去了。他一年半载的回来一趟,从没空过手,买些衣料、糖果之类,走时还不忘给爹娘丢下几张“大团结”。对以前祸害过的人家,他都提着礼物去赔了不是。虽然礼物不多,一斤糕点,或两盒挂面,不过块儿八毛的,但难得的是那颗心。村里人就开始夸赞他了,都说这小子变了,变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小子比他几个哥有本事,有出息。果然,在前年他又一次回来时,这小子就是洛阳玻璃厂的工人了,有工作证为证。人们没有理由不相信。人们万万不会想到,这小子把人骗了——把家里人骗了,把全村人骗了,把所有人都骗了。骗得最惨的,当属宋青霞。

赵金魁是在郑州被抓的。他们这个盗窃团伙,有十多人,流窜作案,居无定所。很是让警方头痛。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终究没有逃脱落入法网的命运。

赵金魁被抓的消息,在河堤集赵金龙是第一个知道的。就在腊月二十三学校放寒假那天,公社的刘公安陪着郑州来的两位穿便衣的警察同志到了村上。他们到村上自然先找大队书记。赵金龙热情接待了他们。他们来主要是调查赵金魁在村子里的情况。赵金龙说:

“好,很好。赵金魁很少在家,在家表现很好。不信你们可以随便找个人问一问,要是有人说赵金魁不好,我这书记一天也不干了。小时候他是有许多不好,可那是在十几年前,还是个孩子。大了,他就变好了。谁也想不到他在外面会干出犯法的事情,我们一直都以为他是洛阳玻璃厂工人。他有工作证,我们都见了,上面盖着洛阳玻璃厂革命委员会的大印。”

赵金龙又用大喇叭把大队治安主任孙广海和赵金魁家所在生产队队长赵金宝喊来,让郑州来的两位同志分别询问,他们说的跟赵金龙说的一样,都说赵金魁很好,非常好。郑州来的同志做事很严密,陪同他们的刘公安事前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刚刚知道赵金魁在外面犯了事儿,村上的人更不知道了。所以,郑州来的同志认定村干部所讲属实。

郑州来的同志说还要见见赵金魁的家属。赵金龙想了想,说:

“那就见见他爹吧。他爱人是个小学老师,今天学校放假,回娘家去了。她娘家不是俺公社的,离这儿有二十多里。”

郑州来的同志说:

“行。”

赵金龙就让赵金宝去叫七老财。七老财听郑州来的同志把事情说毕,立时傻了似的,瞪着眼,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不是赵金宝眼快扶住了,他准一下子瘫倒在地。使得郑州来的同志又反过来说了许多安慰老人家的言语。

送走客人之后,赵金龙把几个人叫到一起,说:

“这件事情,现在就咱几个知道,不要外传,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媳妇也不能说,女人嘴不值钱。一定严格保密。道理大家都明白,大过年的,议论开了,七叔家这个年还咋过?再说,宋青霞怀着身孕,如何经受得住这沉重打击?要是出个好歹,我们一辈子良心不安哪!”

孙广海和赵金宝都点头表示赞同。

七老财哭丧着脸说:

“怕是瞒不了多久,她早晚会知道。”

赵金龙说:

“过一时讲一时吧。”

停了停,赵金龙又特别盯嘱七老财说:

“七叔,你得打起精神。尤其是在宋青霞面前,不能露一丝缝儿。”

七老财说:

“那……她眼下天天望着小五子回家来过年嘞,咋整?”

赵金龙说:

“别急,我想个法子。”

赵金龙想了几天才想到搞封假电报。为了搞这封假电报,赵金龙把刘公安都搬动了,费好多口舌才说动邮政所所长老王。

刘公安拍着赵金龙的肩膀说:

“伙计,怪不得你们村里人拥护你,你这家伙是真护犊子。”

赵金龙长叹一声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家丈夫出了这种事儿,妻子都会痛苦不堪。还是让她先过个好年吧,以后走到哪儿说哪儿。”

赵金龙可谓用心良苦。

七老财家的年和村里人家的年一样过得热热闹闹,一派喜庆。宋青霞是满面春风,眉梢眼角都带着笑。她那间屋子,成了老赵家笑声最多的地方。侄子侄女儿赶不走,邻居家的孩子也好像在这儿扎了根。

“板凳板凳摞摞,

上边坐个大哥。

大哥下来买菜,

上边坐个奶奶。

奶奶下来烧香,

上边坐个姑娘。

……”

蹲在自己屋里抽闷烟的七老财,听着宋青霞和孩子们一块儿拍着手唱童谣,神情有些黯然,心中一阵酸楚。

“唉,多好的闺女!”七老财想,“咋就碰上一个坏种呢!这是活生生把闺女给毀了啊!”

十三

宋青霞疯了。

尽管凡是知道赵金魁出事儿的人都把嘴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宋青霞还是晓得了。

那是新春开学不久的一天,邮递员来学校送报纸。学校小,缺经费,就只订了一份报纸——《河南日报》。来了报纸,老师们都抢着看。那天宋青霞是第一个拿到报纸的。

午后,上课尚早。办公室里老师们还没到齐,校园内孩子们玩耍得正欢。

宋青霞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看报,看着看着,脸色变了,苍白苍白,直冒冷汗,身子也哆嗦起来。原来,报上登载了一篇通讯,报道的是郑州公安干警大智大勇擒飞贼一举打掉以赵金魁为首的盗窃团伙的事迹。宋青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白纸黑字,姓名,籍贯,还有照片……确定无疑。宋青霞脑子轰地一下子大了。宋青霞抓起报纸就往外走,脚步踉踉跄跄,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倒在办公室门口,昏迷了过去。这突发的事情一时让老师们惊呆了,都吓坏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宋青霞抬到一辆架子车上,方月桂校长坐车上抱着宋青霞,李建社老师拉着,两个老师在后边推着,火急慌忙地奔公社卫生院。

宋青霞被抢救了过来,而肚子里的孩子却没能保住。

更让人可怜的是,宋青霞竟傻了,痴了。

一双曾经那么美丽的大眼睛,变得目光呆滞,空洞无神。脸依然白,但毫无血色。头发乱糟糟,老鸹窝似的。身上常常沾满泥土和草屑。爱笑,咧着嘴,流着涎水。走路也不稳,晃晃荡荡,好像随时要歪下去的样子。

宋青霞书是不能教了。不过,她仍老往学校跑。学校不让进。老师们虽然心中不忍,但没办法,这是学校,放进一个疯子来,课就无法上了。不让进,她就候在学校外边。有时在学校大门旁站着,对着路人傻笑;有时靠墙根儿坐着,歪着头,闭着眼,像睡着了一般。

婆婆找来了。

婆婆一下子变老了,形容憔悴,原先花白的头发如今全白了。婆婆找宋青霞不难找,一个是学校,再一个就是孩子们经常聚群玩耍的地方。宋青霞特别喜欢孩子,不疯的时候喜欢,疯了也喜欢。宋青霞刚疯时,孩子们见了她害怕,可渐渐地就不怕了,因为她对孩子没有异常举动。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孩子们做什么,她也做什么。叠纸飞机,弹玻璃球儿,捏泥人……跟孩子们玩得很开心。孩子们笑,她也笑。婆婆循着孩子们的笑声就找到她了。找到了,婆婆拍拍她身上的土,择去她头上的草,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家。有时,是家里其他人,妯娌们或侄子侄女儿们,找到她领她回去。她很乖,很听话。谁见了,都摇头叹息,感到分外痛惜,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难受。

宋青霞的表姨见到来看闺女的宋老田老婆,捶胸顿足,懊悔得不得了,说:

“姐,我一辈子……就说这一个媒!唉,唉!……”

宋老田老婆说:

“妹妹,不怨你。这是命,这是她的命啊!”

老姐妹俩都湿了眼睛,抬起衣袖抹一下,又抬起衣袖抹一下。

赵家老四门中人,以及外姓人,都很怜惜宋青霞,替她发愁。而她却一脸懵懂,无忧无虑。

阳春三月,莺飞草长。天是那么蓝,树是那么翠。村外的麦田,如碧绿的海洋,微波起伏,油光闪闪。

村头的打麦场上,一群孩子在放风筝。风筝各式各样,蜻蜓、蝴蝶、燕子……不同颜色的纸糊得花花绿绿。孩子们比赛似的,风筝一个比一个放得高。

这是个星期天。孩子们在教室里都快憋坏了,难得出来野一回。孩子们喊着,叫着,牵着风筝跑。看放风筝的孩子跟着跑,同时很有节奏地拍着手唱着歌谣加油助阵:

“风儿风儿吹吹,

风筝风筝飞飞。

风儿风儿吹吹,

风筝风筝追追。”

一遍又一遍,就这么几句。这场面少不了宋青霞。宋青霞此时就是个孩子,也跟着奔跑,也跟着拍手,也跟着唱。

突然,一个孩子惊叫起来,原来他的风筝把线挣断了,风筝一头栽进打麦场边的池塘里。风筝落在水里,漂浮着。孩子站在池塘旁,哭了。

宋青霞走到池塘旁,看看那个抹眼泪的孩子,又望望在水中漂浮着的风筝。接着,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出现了。她竟然径直走向池塘,走进水里。水过了膝,又过了腰。水齐胸时,她伸出手抓住了风筝。可就在这一刻,她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胳膊朝上一扬,接着就沉没了,连风筝也不见了踪影。

那个抹眼泪的孩子吓呆了,不知道喊,也不会动。

宽阔的又平又光的打麦场上,孩子们仍在兴致勃勃地牵着风筝奔跑,仍在热情洋溢地拍着手唱:

“风儿风儿吹吹,

风筝风筝飞飞。

风儿风儿吹吹,

风筝风筝追追。”

这时候,正是上午十点多钟。太阳金灿灿,晴空瓦蓝蓝。天上,有一群大雁,排成个“人”字,嘎嘎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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